进入客房之后,他们二人进行了简单的归置。

    因为住过黑店有了心理阴影,沈喑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比之烟笼栖确实繁琐不少,桌椅板凳门廊屏风茶水点心,的确是上房该有的规制,很好,一看就正规,不像是黑店。

    沈喑摸了一把雕花的窗牖,质感远不如烟笼栖的熏硫鸡翅木窗框,唉,离山日久,甚是想念。

    但如今,他们二人照旧挤一间屋子睡觉,心情却完全互换。当时沈喑的局促不安,全数出现在段嚣身上,只要靠近沈喑,那种心跳猝然加快的感觉,让他有点慌。

    沈喑洁癖了两辈子,终于被段嚣纠正,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他会变得不介意,不介意身上有意无意被涂抹的血痕,温热腥甜,不介意枕边多余的静谧呼吸,长夜无梦。

    沈喑不确定地想,我只是为了省钱。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当然介意,肯定介意,介意死了,咬起人来跟狗似的!

    推开窗子,天边彤云不散,暮色正好。

    沈喑:“天色尚早,方才听那人说的,城中的怪病症状诡异,实属蹊跷,出去看看吗?”

    说话的时候,沈喑看向段嚣的眼睛,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像是有点走神,但他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

    玄武大街东西走向,绵延十里,搁在现代就属于市中心最热闹的商圈步行街。直到他们走出玄武大街,摸到寻常人家住的街坊宅院,行人渐渐冷清下来,更显得永州城的情况不对劲。

    一眼看过去,宅院草深,朱门紧闭,很多住户都是如此,一派荒凉,看起来住这儿的人很久都没修理庭院了,沈喑和段嚣不约而同地想到一种令人心寒的可能性。

    世人多数爱惜门脸,懒汉就算在家攒一堆脏衣服不洗也要把庭前打扫干净,好让自家看起来活得板正一点,庭院荒废成这样,宅主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段嚣用剑劈开盘踞在院落门口的蛛网和杂草,沈喑跟了进去,推开正门,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绕过厅堂,推开卧房的门,沈喑的心直接梗住。

    沈喑在急诊外科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故,还是会被这种场面吓到。

    他没发出声音,但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榻上一双尸骨扭曲骇人。

    他们的皮肉已经腐败成黑色,关节处若隐若现的骨骼也呈青黑色,金色的瓢虫从其中一个人光秃秃的眼眶中爬出来,钻进另外一个人的眼眶。这人已经失去眼珠,大概已经被那虫子啃噬殆尽,另外一个人的眼珠还在,直接被破了进去。

    从尸体的骨架看,是两个男人。他们死前交颈相拥,左边的人紧紧勒住那人的颈骨,面门怼在胸膛上,像是被勒死的,却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伸手紧紧抱住对方的后背,他是自愿被勒死的。

    远远看过去,两个人几乎拧成了麻花,近看才能看出这些细节。

    他们本应是一对眷侣。染上怪病,百般绝望之下,亲手把爱人勒死在怀里,给他解脱,然后一个人睁着眼睛,拥着他的尸骨一动不动,等死。

    一死方为解脱,多活一秒钟都是受折磨,完全断送求生的念头,这种怪病比沈喑想象的严重太多。听说是因为吃了田里新长的谷子,纷纷染病,有人说是近些年来百姓开垦的田亩过多,触怒天威,天神降祸于人。

    于是,很多人闻风便扑进庙里,烧香拜佛地忏悔,万望神明放过他们。

    沈喑当时从路人嘴里听到这个说法,只当成无稽之谈,没放在心上。根据他学医多年所接触到的流行病学知识,田间的谷子出了问题,与其在神像面前以头抢地,不如去田里检查一下水质、土壤、种子、根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