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卫视APEC前方报道组在马尼拉的工作是从飞机落地那一刻开始的。

    某位菲律宾议员因为APEC会议期间日程繁忙无法抽身,栏目组只能连夜安排专访。乐晞一下飞机,连酒店都没去,就直接带着摄像和编导去了菲律宾议会大厦。

    会议周开始后,栏目组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行人将马尼拉城里城外跑了个遍好不容易录完了两期《现场直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开始筹备圆桌访谈,日程间隙里还要承担应接不暇的专访任务。有时,乐晞一天需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在同事面前抱怨过一句——如今组里哪个不是在咬牙坚持着,她在镜头下享受大部分的赞誉和荣光,有什么资格向那些幕后英雄诉苦?

    与此同时,顾天朗和傅青岚也穿梭于各种商务场合,与政商界各路英豪照面会晤,寻求潜在的合作机遇。两组人马在同一座城市里各自忙碌,在那一周里几乎从未碰面。

    到了第六天,乐晞迎来了这次出差的重头戏:与当地一家商业电视台的当家主播联合主持一期时政访谈节目。虽说节目语言是英文,又是在对方主场直播,乐晞并不占优势,但由于对方栏目组态度谦恭,自始至终都十分客气,甚至提前帮忙写了采访问题单和节目流程,乐晞倒也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这天晚上,为了保证节目顺利录制,《现场直击》栏目组的所有核心和组里英文好的新人编导都去了对方电视台帮乐晞撑场。双方栏目组见面后,先是一阵热烈的寒暄,互通彼此需求,随后乐晞就跟随对方栏目主持人丹尼去了演播室。控制室里的技术人员对视窗、灯光和音频等做了一番调试之后,节目准时开播。

    虽说用英文主持对乐晞来说有些陌生,但她毫不怯场,跟母语是英文的丹尼搭档也完全没有落于下风。两位主持人轮番对节目嘉宾进行发问,访谈的话题也在双方事先沟通的范围之内,节目节奏一开始还算平稳。

    很快,第一小节的讨论结束。一段商业广告之后,演播室嘉宾离场,连线窗里出现了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士。据丹尼介绍,这是一位菲律宾国会议员,名叫托马斯,姓氏则有些拗口。

    按照双方约定的计划,这一节的讨论将围绕中菲合作前景展开。乐晞本以为这位托马斯议员会像上一节的嘉宾一样,不痛不痒地讲几句客套话。不曾想,这位议员竟然是对华鹰派,一上来就反客为主,在南海问题上抛出一堆问题,频频对乐晞发难。乐晞试图把握主动权,将话题引向原来的方向,他却依旧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乐晞只好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丹尼向他求救,谁料他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乐晞这才恍然大悟,这电视台居然在扮猪吃老虎,恐怕他们一开始盘算的就是先骗她上船,等直播开始后再打她个措手不及。但这时明白过来已然太迟,在别人家的地盘终究十分被动,她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正面迎战。

    对面的连线窗里,托马斯议员越说越激昂,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张大幅图片。乐晞看了一眼连线窗,见图片里有一位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菲律宾男子站在一艘渔船上,想来应该是位渔民。她心想,这人接下来莫不是要“以情动人”了?果不其然,托马斯议员展示过图片之后就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那个渔民的故事,声称中国的南海政策,已经让菲律宾变得民不聊生。

    张岩在控制室气得大骂脏话,质问对方栏目组为什么不按照既定的流程走,奈何她英文不好,连说带骂地比划了半天,也还是没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图,对方制片人和导播索性也假装没有听懂。杜睿凌见状,连忙上前帮张岩翻译起来,当然,他在翻译时自动过滤掉了张岩的国骂:“之前我们已经说好,节目中不谈南海问题,你们现在不仅无视我们的诉求,还请了这样一位嘉宾,这么做有点不太合适吧?”

    对方制片人顿时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是节目开播前我们总裁临时推荐来的嘉宾,我们也不好拒绝。”

    “但你可以在开播之前提前告诉我们啊。”杜睿凌说。

    张岩听懂了这话,刚要附和,陈曦就凑上来低声道:“我刚刚查了一下,那议员是菲律宾一个反华派总统候选人的坚定支持者,现在那个候选人民调落后很多,面临出局,而且他所属的政党也有在议会中失去多数议席的危险,这人估计是想借着跟中国人打嘴炮,刺激民粹主义的选民呢,看来我们是被这帮人耍了。”

    张岩听见这话,脸色愈发的阴沉,上去对杜睿凌说:“跟这帮孙子说,马上进广告,这节目我们不录了。”

    杜睿凌赶忙翻译。

    对方制片人却说:“抱歉,我们没办法这么做。而且,乐小姐是中国的知名主播,应该可以应对这个话题的,你们为何不相信她呢?”

    “这不是相不相信她的问题,是你们现在违约了!”杜睿凌愤然道。

    “我们为何不先看看讨论情况呢?”对方制片依旧推诿道。

    张岩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看你妹啊!”

    几人正争辩着,托马斯议员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众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播控台对面的镜头看去。

    “这个男人的肩膀上担负是他的整个家庭!”托马斯议员言辞激越地说着,又从身后取出了几张图片,“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是他的母亲,因为没钱去医院看病,去年在家里去世了。这是他的妻子,也是因为没钱去医院,两个月前在家里难产去世。这是他的五个孩子,因为他付不起他们的学费,现在他们都退学了,小小年纪就被迫去工厂工作。这就是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看到这些都会觉得动容。他只是无数无法出海捕鱼的菲律宾渔民的代表,也是中国南海政策的牺牲品。不知道我们的中国嘉宾看到这些有什么感受?”